年12月,“军统三剑客”的特务生涯都画上了句号:沈醉在起义通电上签字后,又交出了想从昆明转机出逃的徐远举和周养浩。
这三个军统将军级特务彻底成了难兄难弟,沈醉在回忆录《人鬼之间》中记录了当时的窘态:“我们这三个血债满身的元凶首恶,都面色惨白,缩成一团,靠在地铺的墙上,徐远举不时用袖子轻轻揩擦由于惊恐而不知不觉从他那鹰嘴尖鼻内流出的清水……(本文黑体字均出自沈醉回忆录《我的特务生涯》《军统内幕》《人鬼之间》《战犯改造所见闻》)”
徐远举是“军统三剑客”中性格最傲慢、脾气最暴躁的一个,被抓后却显得最怂,这倒让我们想起了《水浒传》中的黑旋风李逵:杀手无寸铁老百姓如砍瓜切菜,遇到比他武功高的,就比小兔子还乖。
起义军不费一枪一弹,军统三剑客一网成擒,就连据说是三人中武功和枪法最好的沈醉,也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他甚至连枪都没带,这就让我们想起了职业特工的三条铁律——沈醉曾当过多年军统特训班教官,却把自己常讲的规矩都忘了。
沈醉初中没毕业就在姐夫余乐醒的介绍下加入了军统(其前身为复兴社特务处),也没有上过黄埔军校,但却是戴笠十分器重的特训班教官,沈醉也比较喜欢这份工作——他在军统二十多个训练班讲过课,对临澧特训班学员的感情最深。
沈醉在特训班主讲行动术,除了传授逮捕、绑票、刑讯、解送、看守、暗杀、纵火、偷盗等“专业技能”之外,沈醉还强调一个优秀的职业特工,必须每天三次问自己:今天你检查了你的办公室和家吗?你腰里的手枪上膛了吗?你的口袋里装着逃跑必备的假证件和现金了吗?
在很多电视剧中,我们都能看到军统特务穿着笔挺的军服,袖子上也像正规军一样用红线、黄线区分将官和校官,肩膀上的三角(有时候是五角)和梅花金光银辉闪烁,这要是落在戴笠眼睛里,肯定会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我早就三令五申,要求你们外出必须穿便装!这样招摇过市,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军统虽然属于军队编制,特务们也都有军衔,但是戴笠制定了严格的家法,除了在军队中兼职的特务,非必要时一律不许穿军装。
更搞笑的是某些电视剧里还出现了“党通局(中统)上校专员”——中统和后来的党通局,根本就不属于军队建制,哪来的上校?徐恩曾和叶秀峰主管的中统(党通局)隶属“中执委”,所有人只有党籍而没有军籍,军统隶属“军委会”,保密局全称为“国防部保密局”,倒是都有军衔的。
沈醉在被抓前刚刚晋升中将,为此还被徐远举奚落了一通:“你当少将七八年,我也当了四五年,用得着的之后才晋升一下,过去为什么不管?我看你也别傻,还是趁早走吧!”
在沈醉晋升为“国防部驻云南专员公署主任兼游击总司令部中将司令”之前,徐远举和周养浩早已晋升少将,这三个将军级特务混的时间长了,就忘了他们在特训班讲授和学习的特工技能了(徐远举是洪公祠特训班学员),所以在被抓时跑不掉也打不过,或者干脆就没想打。
据沈醉回忆,当年徐远举和周养浩都是毛人凤心腹嫡系,毛人凤是准备带着他们一起逃台的,至于沈醉,这个有可能竞争保密局局长之位的潜在对手,毛人凤是下决心一脚踢开的:“你可以学学王佐,诈降嘛!不过可以不断臂,留着它还有大用场呢!”
毛人凤上飞机前甩下的这句话,差点把沈醉鼻子气歪了:“这句话说得我透心凉。我未置他于死地,他却想置我于死地!学王佐?那不就是说即使卢汉起义云南解放我也不得离开云南,相反要冒着生命危险伪装起义继续为他卖命?我偏不!”
特务干的大多是见不得光的脏活,所以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为了保全性命,他们必须防范所有的人(包括战友和搭档),也必须随时准备跑路。
沈醉刚一入行的时候,奉命秘密押送上海法租界情报组组长徐昭俊去南京,徐昭俊接到的命令则是秘密押沈醉,沈、徐二人一路互相监视来到南京,等候在车站的特务将他们一起送到北门桥监狱的时候,徐昭俊看见沈醉下车离去,还对着特务们大喊:“他是犯人!你们怎么把他放了?”
车里的特务冷笑:“我们没放错,要押起来的是你!”
沈醉在《我的特务生涯》中回忆:“我把押送徐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向戴笠做了汇报,呀高兴地夸我能干,并当即写了一个条子给我姐夫,让我代替徐昭俊担任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身为特工,在关键时刻,上司和袍泽都靠不住,唯一能靠住的就是自己的小心谨慎,即使每天都检查自己办公室和住宅,重要的事情也要到野地里去说。
抓人和被抓角色的转换只在一瞬间,抓人者自然也要做好被抓的准备,沈醉在这方面做得似乎不够好,他几乎是已经听天由命了:他在去卢汉那里开会之前,把身上的手枪、证件、钢笔都掏出来交给了云南绥靖公署保防处少将副处长、保密局云南站副站长胥光辅,自己只带了十两黄金,还把自己的小轿车留给了胥光辅:“把我这部新车给你用吧,有事可以跑快点,我开你的吉普车去!”
沈醉一到卢公馆就被软禁,这时候他抓起过道上的电话想往外传递消息,结果被警卫很客气地按住了:“对不起,电话线断了!”
职业特工在正规军面前居然一点花样都玩儿不出来,可见我们都被谍战剧骗了——像沈醉那样精英级的特工,面对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也只能逆来顺受,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沈醉束手就擒,徐远举和周养浩自然也跑不掉,他们被抓时的狼狈相,也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了。
徐远举和周养浩还是有一些警惕性的,周养浩到了昆明时候坚决不肯出机场,沈醉请他进城吃饭他也坚决不肯,徐远举则从沈醉抽屉里挑了几本正式的通行证和伪造的证件——当时不是所有的证件上都有照片,徐远举特意挑了一张保安司令部的通行证:“这比你那国防部和我这西南长官公署的证件都有用,大丈夫能屈能伸,到时降几级,说成是下级军官,比将军更好跑!”
徐远举一时精明一时糊涂,他不肯住在沈醉的保密局云南站,却住进了卢汉上校副官处长朱子英的家(朱与军统有来往)。
怀揣着多个真假证件的徐远举还是放松了警惕,12月9日沈醉被抓,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因他在朱子英家睡得太熟,外面又没有枪声惊扰他,一直睡到10日上午九点多才醒来。”
醒来的徐远举发现朱子英不见了,马上跳上汽车准备跑路,却没想到已经起义的昆明警察局副局长已经把车横在了他前头。
睡过头的徐远举口袋里装着一堆证件也没跑掉,在机场眼巴巴地等着沈醉送机票的周养浩就更悲催了。
周养浩是在昆明机场被查出来的,他见势不妙已经脱掉军装换上了蓝色丝绵长袍,以商人的身份混进了等候飞机的人群中,但是他身上却没有其他的证件,在关卡一查就露了馅。
周养浩之所以被抓,除了没有足够的现钞和证件外,喜欢违规穿军装也是他暴露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是跟毛人凤一起到昆明的,很多人都认识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将。
相比之下,沈醉、徐远举、周养浩这三个职业特工,还不如成希超老练——这个继任的保密局总务处少将处长,居然在鞋子、袜子里藏了两千一百元美钞,多次搜查、转运都没有被发现。
那两千一百美钞,沈醉分得了七百后缝进了衣领,一直带到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然后就可以公开拿出来花了:“当时,在改造中的战犯大都有不少的钱带在身边,按照‘不搜俘虏腰包’的规定,带在身上的钱是不缴公的,但属于公款则应没收交工,王陵基有八万两黄金,宋希濂等许多人,都带有几千两黄金,这一类公款都没收了,而带在身边的黄金美钞便归自己,不过都得拿出来换成人民币。”
沈醉身上有十两黄金,又从成希超那里分了七百美金,在昆明的时候还有很多老朋友送给他一些银元,所以日子过得很不错。徐远举和周养浩既没朋友也没钞票,被抓后只能跟着沈醉蹭吃蹭喝——他们后来跟沈醉“一笑泯恩仇”,实际是吃人嘴短,所以是不是沈醉把他们交出去的,就变得不重要了。
同样是将军级特务,沈醉在战犯管理所逢年过节买糖果都是十斤起步,香烟也是一次买几条,而原军统局电讯处副处长、“第十五绥靖区”司令部二处少将处长董益三则只能捡烟头(沈醉要整条送给他,他只肯拿一根,然后继续捡烟头),徐远举和周养浩为了能经常打秋风,也不再对沈醉横眉立目。
这就是有准备和没准备的区别: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在特务行当,则是有准备的能活下来、活得比较滋润,从军统三剑客先后被抓而毫无反抗之力这件事上,我们似乎也能悟出一些经验教训来:半壶老酒居家两个月不让下楼,最后还剩下每条四斤重的黄河鲤鱼一条半,猪牛羊肉若干,速冻蔬菜若干,这岂不是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