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市茶香
文/黄海龙图/邓和生
泸溪浦市镇的茶馆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
凡是了解浦市的人都晓得，浦市多茶馆，多得就像城边荒地里的野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凡是到过浦市的人都晓得，浦市人爱茶，乡下人上街卖菜要去茶馆喝茶，街上人劳作之余要去喝茶；凡是研究浦市的人都晓得，浦市茶文化深厚，是一部厚重的典籍，一支典雅的歌谣。
在浦市，当地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喝茶去！”茶就这样融进了浦市人简单的日子、平常的生活；茶也这样融进了浦市的历史，并让浦市熏染了清幽的茶香。
图片说明：浦市茶馆里的百态人生。
浦市有茶的历史很久远，久远得与神话分不开。相传，神农尝百草走遍大江南北，把茶带到了浦市，从此，茶在浦市生了根，浦市也氤氲在幽幽的茶香里。浦市茶馆始于唐贞观年间，距今一千九百多年，那时的茶馆是文人的乐园，文人雅士以茶会友，以诗结缘，吟诗作赋，兴致飞遄，文人的峨冠博带把茶楼弄得拥拥挤挤、热热闹闹。那天，刘禹锡与几位文朋诗友穿梭于浦市街巷，畅饮茶肆，于茶足意醉之际写下了“樵音绕故垒，汲路明寒沙。清风稍改叶，卢橘始含葩”的诗句。这里说的“卢橘”就是浦市甜橙。宋代以后，浦市茶馆更多，规模也更大了，入馆饮茶的人也由峨冠博带的文人为主变成了吆喝买卖的商客，茶馆渐次由高雅走向平实，由封闭走向了开放。浦市茶馆的鼎盛期是在明朝初年，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茶馆，可谓是“店铺三千铺，茶馆八百家”；喝茶的人有市井百姓、拉车挑夫、商贩相士，形形色色、行行业业，浦市街头茶香袅袅，家家茶馆人声鼎沸，白天茶客满座，晚上灯火通明，浦市似乎成了“不夜城”。茶馆真正走进了老百姓中间，走进了平常百姓的生活，滋养着老百姓宁静而平淡的日子。自明清以后，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战火连绵和离散不绝，浦市茶馆渐次式微，但它依然存在着，以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一种硬朗的姿态而存在。今天，你在浦市街头溜达，随意走进一家茶馆喝茶，别看它不起眼，甚至有点破旧，不经意一问，这家茶馆也许就是百年老店。
我不知道，浦市茶馆缘何有这样强劲的生命，能够穿越久远的时空而存在？
历史上，浦市茶馆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简单实用型，浦市多简单实用型茶馆，这是浦市茶馆的主流；一种是豪华休闲型，这种茶馆在当地数量极少，也只是在历史的时空里昙花一现过。单说这些简单实用型的茶馆，就像浦市镇边生命力极强的野花野草，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多不讲究，讲究的只是铺面整洁、装修简朴，茶馆构建、布局很随意，多是当街一家店铺，一间木房子或是半间火砖房，有的店铺后边还是店家居住的地方，一个茶馆也就成了。茶馆的布局也大多这样：一个临街的灶台、一个装“点心”的柜台、几张八仙桌子，若干四脚长凳；茶叶也较普通，一直以来都是那种大叶绿茶，茶叶粗粝，味道很重；茶馆准备的“点心”大多是花生、瓜子、藕糖等平常小吃，不见有什么稀奇。这样的茶馆多没有招牌，茶客通常按店家的姓氏叫茶馆名字，历史上有名的茶馆就有“李记”“杨记”“姚记”茶馆等，茶客们对这些茶馆至今还津津乐道。这样的茶馆，浦市的街头至今还随处可见。
至于豪华型的茶馆，多是阁楼、角楼或“二进”式的，楼下是工作间，楼上喝茶，喝茶地方是一间间装饰精美、格调雅致的雅间，进门处设一折叠式屏风，茶桌以圆桌为主，凳椅有背靠式太师椅和方形、圆形凳子三种，桌边、凳衬必有雕花，多为传奇人物或花鸟虫鱼，寓意富贵平安、喜庆吉祥；墙壁装裱精美，必挂有字画，多为仕女图以及文人题写的诗词曲赋；所备茶叶、面点也与简单实用型茶馆的不同，极为精细讲究。饮茶程序也讲究，侍奉茶水的坐方凳，陪饮茶的坐圆凳，陪饮者饮的并非茶而是酒，茶客自然是优哉游哉坐太师椅了，这规矩乱不得。侍奉茶和陪饮茶的必是妙龄女子，但见奉茶女子正身端坐、静气凝神，烫壶、倒水、置茶、注水、倒茶、分茶，动作优雅、一气呵成；陪饮的女子或歌或舞，或娇嗔，或顽劣，使出浑身解数哄惹茶客；茶客依红偎翠，置身于红影醉歌里，自然是如浴春风、不饮自醉了。夜晚，一扇扇茶楼的窗口飘出昏红的光影、妙曼的笙歌、软软的茶香，把浦市的夜街装点得朦胧暧昧、妩媚多情。这里饮茶的档次高，要价自然不菲，是简单实用茶馆的几十倍，因此饮茶者多为文人雅士、官爷乡绅、商贾巨富。这种茶馆盛行于明清时期，以后便渐次湮灭在历史的云烟里。
我不知道，浦市这种简单的茶馆缘何有这样强劲的生命，能够穿越久远的时空而存在？
浦市这种平实的茶馆不居高临下、态度冷傲，朴拙、古旧的形貌使它一如普通的市井百姓，或者乡野老者，它那么毫无矫饰地站在那儿，平和可亲、面目和善，始终以一种很柔和、接纳的目光对视你。面对它，你不会感觉疏离，不会心里不适；相反，它的朴拙和平实反倒让人心生亲切，让你不油然地靠近它，信任它。看看进进出出的茶客，他们均是脸面平和、微带笑意，一如进出自己的家门，那么自然而随意。浦市的茶不故意矫饰、扭捏造作，就是那种白白的开水、青青的茶叶，不搞各色装点，它以这种简简单单、纯纯粹粹的方式面对普通民众、芸芸众生，平实的价格使它对人不设限，你想来喝茶就来，你想走就走；至于“点心”，你可多点，也可不要。这里，便是如此随意而恬淡，自然而从容。于是，浦市人就懂了它、明白了它，并接纳了它。饮茶的程序也不故弄玄虚、高深莫测，《本草纲目》讲茶有清火去疾的功效，那好，浦市的茶就剩了这点，它省去了一切虚套、花哨的程序，蒸馏得只剩了简简单单的喝茶。灶台柴火熊熊，锅里热气腾腾，年轻的茶童肩搭白色毛巾，手执长嘴茶壶，满面含笑地穿梭于厅堂的茶客中间，及时为茶客续上茶水，而且茶客绝对不需声张，只管悠然品茶就是。浦市的茶，就这样简单、清澈、自然，它为浦市人所爱着，浦市也延续着茶馆的历史。
“长条凳上歇歇脚，谈古论今；八仙桌边静静心，道地说天。”茶馆是浦市人谈天论地的地方，听老人讲古，听渔鼓说书，谈国事家事，谈趣闻轶事，说者眉飞色舞，听者如痴如醉，一切在那袅袅的茶香里如梦如幻。一杯热茶、两盘“点心”，浦市人把日子抿得有滋有味，也把日子聊得天花乱坠，就在茶馆经年不息的“龙门阵”里，盘瓠与辛女的神话故事流传了下来，屈原吟哦《橘颂》的歌声流传了下来，王昌龄、刘禹锡的诗篇流传了下来，那些村野故事也这样流传了下来。浦市人也就这样喜欢上了喝茶，喜欢上了茶馆，茶也就这样融进了浦市人简单的日子、平常的生活，淡而有味、苦中带香，并已密不可分。
或许，只有扎根大众、融入苍生，才能具有强劲的生命，才能穿越久远的时空。
今天的浦市，街头依然茶香氤氲，乡下人进城买卖，城里人工余歇息，都要去茶馆喝一杯。于是，常见有一、两担菜挑摆在茶馆的门前，待到茶饱意惬，那人便慢悠悠走出来，担起空空的菜挑，眯眼看看头顶响晴的天，然后满意地打着茶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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