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1月的一天,河北涞源日军情报部大院里,走出一个中国人,哼着小调,表情悠闲。
“冀诚哎,又给君搓澡去了?”路边有小贩和这个叫冀诚的中国人打招呼。
“全涞源,就数你澡搓得好!嘿嘿!”另一个小贩说。
冀诚哼哼哈哈地应付了几句,转身走了。路边两个小贩对视一眼,朝他的背影同时啐了一口:“呸!狗汉奸!”
冀诚假装没听见,目光遥望晋察冀边区的方向,心中暗想:“山里的仗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当时冀诚还不知道,11月7日,日军华北方面军驻蒙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被誉为“名将之花”的阿部规秀,已经在黄土岭被八路军击毙。
阿部规秀被击毙,与这个被同胞唾骂的冀诚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我们就来讲一下这个故事。
冀诚小贩天天给鬼子搓澡,被乡亲唾骂
年10月,涞源日军情报部大院门外,新来了一个卖花生和香烟的小贩。这个小贩不但花生炒得又香又脆,还很懂得“孝敬太君们”,小鬼子买花生时,他总是多给几把,有时小鬼子找借口不给钱,他事后也只字不提,好像给忘掉了似的,鬼子再来时还是笑脸相迎。
一来二去,情报部的鬼子们都觉得这个叫冀诚的小贩“良心大大的好”,其中一个叫中田的特务和一个叫堂前的中尉,和冀诚还成了“朋友”,两人经常到冀诚的小摊前吃白食、抽白烟,临走了还不忘揣一口袋花生。
白吃了冀诚一段时间后,中田和堂前也想还个人情。一天,中田来找冀诚,说情报部长山本缺个烧澡堂子的人,看冀诚为人很老实,是个不错的人选,问他愿不愿意干,每月薪金9元。
冀诚一口答应下来,从此之后就开始给山本烧澡堂子了。山本是个有洁癖的人,春夏秋冬不管什么季节天天都要洗澡,所以在情报部门大院专门建了个澡堂子。
冀诚开始烧澡堂子后,着意表现,每天的洗澡水不但准时备好,还弄得不冷不热刚刚好,把山本伺候得特别舒服。烧了一段时间澡堂子后,山本见冀诚勤恳稳重话又不多,伺候自己时也毕恭毕敬的,对他印象很好,于是又让冀诚为自己搓澡。
给情报部长当了“专业搓澡工”后,冀诚在涞源日军心目中的地位大大提升了,鬼子们和他也越来越熟了,不但平时不会难为冀诚,有时还主动和他打招呼。
冀诚不但和鬼子混得熟,和一些汉奸们关系也不错,尤其是一个姓水的翻译。这水翻译官喜欢喝酒,冀诚经常提着酒瓶子去找他,有时候自己还去山上弄点山鸡、蘑菇等野味,请水翻译官尝鲜,一来二去,他俩也成了朋友。
和鬼子关系处得不错,在同胞这边冀诚可就惨了——涞源城的乡亲们,都知道冀诚是给鬼子搓澡的“汉奸”,没少在背后指点他,有时甚至当面骂他,但冀诚对此一笑而过,不以为意。
帮八路军送关键情报,击毙阿部规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10月下旬。一天早上,冀诚忽然发现涞源戒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街小巷都是鬼子和伪军,一个挨一个地盘查着过往的老百姓。而通往日军情报部的大街,甚至都不允许老百姓进入了。
当然,冀诚作为情报部的熟人,进出是没有问题的。
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冀诚打算去找中田和堂前问问,结果这俩家伙可能是出去执勤了,怎么都找不到。
阿部规秀怎么办呢?冀诚忽然想到了水翻译。他走进水翻译的房间,发现一向喜欢睡懒觉的水翻译也早早起床了。
“吆,翻译官桌上没酒啦?我去给你买两瓶。”冀诚随口说道。
“不行,不行,今天有酒也不能喝啦!要干活。”水翻译官苦着脸说。
“连酒都不能喝?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刚才过来时,太君们居然还搜我的身。”
“听说一会儿要从察南来个日军大官。”水翻译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忙说,“反正你是自己人,不用害怕。”
冀诚点了点头,从水翻译房间出来,来到情报部大院门口。门口站岗鬼子拦住他说:“今天有事,你不能在门口停留。”
冀诚说:“太君,我去对面的照相馆。”
鬼子平时和冀诚挺熟悉,没有阻拦他,说:“去那没关系,但不要在街道上出现了。”
冀诚穿过大街,来到了照相馆。他以前在情报部门口卖花生时与照相馆的赵师傅和徒弟小关经常走动,比较熟悉。这天,赵师傅临时有事出去了,馆里只有小关。
小关见冀诚进来了,问他有啥事。
冀诚说:“没事,我就是觉得这照相机挺神奇,人咋就能跑上面去呢?”
小关指着窗口说:“照相机呢,你看可以,但别动。我去后面洗相片啦!”
冀诚点了点头,随手抓了把瓜子,来到窗前。照相馆临街有个玻璃窗口,玻璃只有几寸大,但足以看清外面的情况了。冀诚一边嗑瓜子,一边朝外面张望。
没多久,街头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顺着街道开进了日军情报部大院。头几辆汽车上坐着的都是日本兵,第五辆汽车驾驶室内,坐着一个穿黄呢大衣的军官,肩膀上扛着两颗星……
冀诚心里“咯噔”了一下。从察南来的大官,两颗星,这是阿部规秀啊!阿部规秀到涞源干什么?
冀诚默默地观察着,过去一辆车就在窗台放下一粒瓜子,发现一挺机枪就放下一个瓜子皮。日军一共过去了三十辆汽车,冀诚心中默默地计算了日军的兵力。
从照相馆出来,冀诚借口要给山本烧洗澡水为名,回到了情报部大院。汽车都开到了情报部大院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几个鬼子端着枪戒备,不许任何人接近。
冀诚一直等到上灯时分,才看山本回来。山本一回房间,立即把水翻译官叫来交代了什么任务,水翻译官点头哈腰地走了。然后,山本告诉冀诚,今天不用烧水了,你回去吧。
冀诚心想,我不能走哇,还有事情没弄清呢。他想了一下,又来到水翻译官房间敲门。
敲了好久,屋里也没人应声。
“水翻译官,是我啊!今天回去晚了,城门关了,来你房间借宿一夜。”冀诚说。
门开了,水翻译官招手让冀诚进来,然后立即关上了门。趁水翻译官关门的时候,冀诚扫了一下房间,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地图。
“这就是你呀!别人我可不敢让他进来,泄密要杀头的。”水翻译官说。
“今天你真够忙的。”冀诚凑到桌前,见桌上放的是行军地图,标明了鬼子行军的路线。
水翻译官“蹭”地一下窜到桌前,收起地图,说:“也没啥事,就是核对下地图上的一些信息,看看翻译得对不对。”
“今天这架势,来的大官要待几天啊,是不是得准备一些’猫耳朵’(当地特色食品)招待啊?”冀诚随口说。
“不用,待不了几天,后天就进山了!这下大概够八路军喝一壶的了。”水翻译官说完,又警觉起来,说:“刚才地图上的东西,你没看到什么吧?”
冀诚说:“看什么?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
“那就好。这要是泄密了,非枪毙不可。”
“不说了,困了,睡觉了。”冀诚说着,去睡觉了。水翻译官掌起灯,继续干活。
但水翻译官没想到的是,冀诚已经将地图上的内容默记在心里——这冀诚不是别人,正是党组织派到涞源负责搜集情报的地下党。他想方设法打入日军内部,不断地搜集日军的情报,尤其是这次极为关键的情报。
次日一早,冀诚将日军的大约人数、“扫荡”路线图等情报整理好,写在纸上,来到固定接头处郭记皮铺。但冀诚赶到郭记皮铺时,发现皮铺上锁了,到周围一打听,说人被鬼子抓走了。
冀诚大惊,以为这条线路暴露了。后来他才知道,是鬼子抓夫修炮楼,把掌柜当壮丁给抓走了。
眼看郭记皮铺没法传递情报,冀诚又去找交通员杨老万。杨老万用骡子驮上两口袋粮食,装作去出城磨面,把情报放在袋子里。担心城门口鬼子查得严,冀诚跟在杨老万后面一起出城。
到了城门口,鬼子果然对出城百姓查得很严。但冀诚和鬼子熟,鬼子简单搜了一下杨老万的身,就放他俩出去了。
出城后,杨老万一路狂奔,当晚就把情报送到牛山情报站,后来又转送到晋察冀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手中。
八路军凭借着冀诚送出来的情报,准确地掌握了日军的动向,并在黄土岭设下了伏击。
黄土岭战斗11月7日,日军进入伏击圈,八路军发起攻击。在战斗中,阿部规秀被八路军炮弹击中,当场毙命。
默默无闻,档案解密大家才知他是英雄
阿部规秀被击毙后,日军发觉内部有情报泄露情况,进行了调查。
年,鬼子突然逮捕了冀诚,关进了大牢。鬼子拿出一张署名“北田共”(“北田共”三个字,合起来正是“冀”字)的情报,要冀诚说出和八路军的关系。
冀诚坚决否认。敌人对他动了刑,烙铁、杠子、辣椒水……能用的都用上了,整整拷打了18天。但冀诚没有透露一个字,只是一直喊“冤枉”。
后来,敌人抓住了另外一名地下党,觉得他才是“北田共”,这才把冀诚给放了。而且,此事之后,敌人对冀诚更信任了,还把他调进了宪兵队。
此后,冀诚利用自己在宪兵队的有利关系,又做了很多工作,包括向根据地运送医疗器械等紧缺物资、帮助抗日政府策反伪军伪警等。
年8月,冀诚得到日军要偷袭八路军插箭岭情报站的消息,及时通知了情报站,但情报站人员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敌人包围了,一批机密情报落到了敌人手中,其中包括涞源地下党的名单。
日军在全城展开了搜捕。当时,冀诚在城外农村的家里,并不知情,毫无准备。这时,以前得过他好处的一个伪保长跑来给冀诚报信,他忙连夜从家里逃走。
但还没等冀诚跑出村子,鬼子就到了。鬼子在全村搜索,冀诚被村里两个老人藏在草垛里。藏了一天一夜后,武工队来了,把冀诚接到了根据地,他也结束了六年多的潜伏任务。
解放后,冀诚历任涞源石棉矿和灵山煤矿保卫科长、党委书记等职务。年,冀诚因病去世,病根正是年被鬼子灌辣椒水时伤到了气管。
因为档案当时还没解密,所以很多人在很长时间内不知道冀诚在隐蔽战线上的身份和功劳,他也从未对外人提起过,只默默无闻地奋斗在日常工作岗位上。
今天,我们以这个故事,向冀诚以及其他默默无闻的英雄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