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死的那年，
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开的格外的鲜艳，
如同桃花生前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
1
老范跟桃花的故事要追溯到十多年以前。
三十七岁那年，老范遇到了桃花。在院子前那棵桃花树下。
那年正是阳春三月，桃花儿开的花枝乱颤。那天清晨，老范正准备下田干活，途径院子前的桃花树下时，耳朵里传来了阵阵婴儿轻盈的哭声。
老范低头一看，一个看上去如狗崽子般大小的婴儿，闭着眼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啼哭，那哭声让人心痛。
婴儿用一件浅灰色的棉衣包裹着放在桃花树下，花瓣浅浅的落了一层将婴儿若隐若现的遮盖了起来。
老范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婴儿，打量着四周，除了婴儿之外，身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解开婴儿的棉衣，是个女孩，身体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渍，肚脐眼上的脐带居然都没剪断，看来是刚生下来没多久。
或许是婴儿感受到了老范身上带来的温暖，也或许是哭累了，婴儿到了老范手里之后就没有了哭声。
看着紧闭着小眼的婴儿，老范心里慌了神，心想这娃娃不会哭断气了吧？
老范不敢多想，抱起婴儿一瘸一拐的就朝村卫生院跑去。
“杨医生，杨医生...”
一踏进卫生院的大门，老范就四处喊着。
卫生院的杨医生听闻声音出来看到老范抱着个婴儿，满脸惊讶。
“哪来的婴儿啊？”
“你先看看，这娃刚开始还哭这一会怎么没声响了？”老范面露焦急。
“给我看看。”
杨医生从老范手中接过婴儿，把手指放在婴儿鼻孔边探了探，接着又摸了摸额头。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发烧，身子比较虚弱。对了，哪儿来的？”
杨医生抬头看着老范。
“在我家院子前桃树下捡的。”
“呀！脐带都还没剪！”杨医生解开婴儿的棉衣也看到了肚脐上没剪断的脐带。
来不及细问，杨医生抱起婴儿进了里屋。
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外的老范终于听到了从里屋传来的婴儿哭声，脸上露出了喜色。
杨医生给婴儿剪了脐带，用热水把身上的血渍擦拭了，重新换了件衣服，然后用不知哪儿来的一个奶瓶给婴儿喂了点热水。
“什么时候捡的？”杨医生抱着婴儿从里屋走了出来。
老范站在门口看着杨医生怀里喝水的婴儿一脸憨笑。
“就刚刚我出门准备干活的时候捡的，不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难道这么小就不要了？”老范觉得不可思议。
“对，这娃娃刚出生就被遗弃了。你看，这是在娃娃棉衣口袋找到的。”杨医生说着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老范。
接过纸条，老范看到纸条上用黑笔写着几个大字：“无力抚养，望好心人收留。”
“那怎么办？”
看了看怀里的婴儿，杨医生说：“这孩子还太小，加上发烧身子虚弱，先让她在院里住几天吧，等孩子身体稳定了再做安排。”
老范点了点头。
婴儿在卫生院住的这几天，老范天天来，还专门去镇上买了点奶粉和小孩子衣服。
而小家伙在杨医生的悉心照料下，身体状况也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既然身体状况稳定了，婴儿的去处成了一个问题。
杨医生说：“老范，你看这孩子身体状况也稳定了，你得给她找个去处。我一妇道人家，总不能无缘无故带个弃婴回去，并且家里也不缺娃，而我这院里也忙，我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你看这孩子怎么办？”
“怎们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总不能又把她扔掉吧？”老范也犯愁。
“孩子是你捡来的，要么你自己领养，要么给送镇福利院去。”杨医生说。
老范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家里又没个女人，要是领养的话又怕养不好，送福利院去吧，就总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经过短暂的思考，老范还是觉得送去福利院比自己领养要好，毕竟自己没有带娃的经验。
老范说：“还是送福利院去吧，我一大老爷们也养不好。”
到镇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老范跟福利院的人说明了孩子的来历后，把孩子交到了福利院的人的手中。
说来也怪，这孩子一离开老范的怀抱就哭，哭的撕心裂肺。一回到老范怀里，孩子立马又不哭了。
反复来回了几次，老范心里又开始犯愁了。
“看来这孩子粘你呀？”福利院的人笑着说。
老范皱着眉：“啥粘不粘的，到手才几小时，这么小的孩子懂个啥，要哭让她哭好了。”
老范把孩子又交到了福利院的人手中，心一狠转头就走，任由孩子在那里哭的天昏地暗。
可是老范出了福利院的门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耳朵里也全是那孩子的哭声，突然有点心生不舍。
一路走老范就一路想，满脑子都是那孩子的音容，真想不到自己跟那孩子只有过一面之缘却会对她产生牵挂之情。
“罢了，罢了。”
老范没走多远，终究还是回了头，重新又返回了福利院。
“孩子我还是带走吧。”
一进屋，孩子还没停止哭泣。老范赶紧上去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跟我回家吧！”
孩子似乎听懂了老范的话，立马就停止了哭泣。
老范看着怀里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当老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刚刚从镇上买回来的奶粉和婴儿用品出现在坐在卫生院门口嗑瓜子的杨医生眼前的时候，杨医生的脸上满脸好奇。
“呀！老范，你咋又把孩子抱回来了？”杨医生连忙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问到。
“这孩子舍不得我走，我一走她就可劲的哭，我一把她抱在怀里她立马就没事了，你说怪不怪？”
老范把东西放在了地上，脸上笑嘻嘻的。
“我看是你自己舍不得吧！你不会还真打算自己领养？”杨医生有点不可思议。
“既然这孩子跟我这么有缘，我就带回家呗。”老范一边学着抖动着孩子，一边冲孩子吹着口哨。
杨医生白了老范一眼，看到地上的奶粉罐，随即有说到：“我可跟你说，这孩子体质差，身子比较虚弱，光喝奶粉还不够，最好是给她喂点母乳。”
老范皱了皱眉：“我家又没个女人，哪来的母乳？”
说到这老范停顿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杨医生的胸前，怯怯的接着说到：“要不，杨医生你可怜可怜孩子，给孩子喂两口？”
老范的目光让杨医生老脸一红：“去去去，你以为有乳就有奶呀，我又不在哺乳期哪儿来的奶，你得去找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喂奶。”
老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杨医生不在理会他，拿起椅子就进了卫生院。
2
既然孩子领回来了，老范就想着应该给孩子取个名字，可是老范没读过几年书，没什么文化，一时不知叫什么好。
思来想去，老范灵光一闪，既然孩子是在自家院前的桃花树下捡到的，何不就叫她桃花好了。随自己姓范，取名为桃花，范桃花。
这名字好，老范心中一喜，觉得很适合，于是心中决定就叫范桃花。
就这样桃花留在了老范家。
老范父母死的早，亲戚没几个，一个人在村里种了一亩三分地，另外还挖了个鱼塘养鱼，日子还算过的去。
之前老范也有过一段婚姻，女的长的还算漂亮，隔壁村的。结婚后，那女的嫌老范一年四季只知道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和那个破鱼塘，于是就提出要去大城市闯一闯。
可老范是地地道道庄稼人，除了种庄稼就没有别的手艺，并且加上腿脚不方便，一瘸一拐的哪肯跟着那女的去大城市。后来，老范媳妇就一个人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别人说早已嫁给了有钱人，老范也懒得去追究。
一直到现在老范都是一个人，再也没有娶过，日子过的比较冷清。
现在有了个桃花，老范的日子终于有了点生气。
把桃花带回来后，老范心里一直掂记着杨医生交代他的话，桃花身子弱，得喂点母乳。
于是，老范每天就抱着桃花在村里挨家挨户的去寻找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讨要母乳，愿意给的就给，不愿意给的老范就出钱。
每次在出门前，老范都要对桃花说：“桃花啊，等下要是别人答应给你奶喝了，你就别客气，可劲的喝，一次喝个够，知道不？”
而桃花似乎能听懂一般，每次只要别人给她奶喝，她都会把别人吸的直喊疼。
很快，老范带桃花讨奶喝的事情就在村里传开了。
于是有人就开始打趣老范：老范呀，我只知道有吃百家饭长大的娃，还没见过喝百家奶长大的娃呢！
每次面对别人的打趣，老范就笑着回答：那是我们家桃花有福气...
都说小孩子迎风见长，这不，桃花喝着别人的母乳很快就一岁了，而且身子骨比以前胖多了。
就在桃花一岁的时候，老范发觉了桃花的眼睛有点不对劲。
桃花的眼睛虽然很大，但不明亮，尤其是那眼珠子，看上去就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没有一点神韵。
并且桃花会爬了以后，仿佛像看不到东西一样，经常撞这撞那。
难道桃花是个瞎子？老范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老范抱着桃花来到卫生院，让杨医生给桃花看看。
杨医生扒拉着桃花的眼睛一看：“呀！这有点像睁眼瞎呀？医院去检查检查？”
听到杨医生的话，老范悬起了心，赶医院。
经过检查，镇医院的大夫对老范说：“这孩子先天性失明，得换眼角膜。”
老范大惊失色，一时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呀？那你赶紧给她换呀？”
大夫无奈的笑了笑：“医院哪儿来的眼角膜，医院去排队，医院也不一定有，就算有也很贵的，听说光眼角膜就得好几十万，还不算手术的钱？”
听到好几十万，老范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从镇上回来，老范垂头丧气的来到了卫生院。
“医生咋说？”杨医生急忙询问。
“先天性失明，要换眼角膜。”老范语气有点失落。
“那得不少钱了，我听说眼角膜这玩意还不一定有？哎，这桃花也怪可怜的。”杨医生怜惜的摸了摸桃花的头。
“大夫说要好几十万。”
“你有这么多钱？”
老范摇了摇头。
“老范呀，我跟你说，我看你还是把桃花送到福利院去吧！你说你养个瞎子你图个啥呢？”杨医生起身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老范低着脑袋不做声，看着怀里睁大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桃花，过了一会老范才说到。
“不行，桃花跟我都一年了，有感情了，要送我当年就不会把她从福利院带回来了。再说了，现在知道桃花眼睛是瞎的就不要她了，那我跟当年遗弃她的母亲有什么区别。至于图什么？我啥也不图，就图桃花能健康成长。”
看到老范坚定的眼神，杨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你吧！”
3
老范抱着桃花一路朝家走一路对着桃花说着：桃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眼睛治好的，既然我领养你了，我就会对你负责。
接下来的日子，老范拼命干活，只为了能多赚点钱给桃花治眼睛。除了家里的农活和照顾鱼塘之外，老范只要有空就去别人家打短工，虽然累了点，但老范心里开心，因为自己有了个奔头。
老范准备了一个背篓，不管去哪儿，老范都一天到晚背着桃花。
每当老范一瘸一拐的背着桃花的时候，村里的人于是又开始打趣老范，说老范是一个瘸子背个瞎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听到别人的打趣，老范依旧不生气，每次都是笑着回答说：瞎子好啊，最起码我们家桃花看不到你们这些丑陋的嘴脸……
老范的话让那些打趣的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慢慢的别人也就不再去取笑老范了。
桃花在老范的背篓里一天天的长大，而老范也感受到了背篓里的重量也在一天天的变重。
三岁，五岁，十岁，年复一年...
转眼桃花就十岁了。十岁的桃花完全长开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其他的都长的不错。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个子也不矮，并且还非常懂事。
桃花大了，背篓就用不着了。老范白天在外赚钱，小小的桃花就在家看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桃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一些简单的家务活，桃花不用眼睛也能做一点。
老范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收工回到家，吃完晚饭后抱着桃花坐在院前那棵桃花树下给桃花讲故事，唱歌。
老范喜欢唱歌，虽然唱的不好，五音不全，可桃花喜欢听，从小时候开始桃花只要听到老范的歌声就能安稳入睡。
“爸爸，你今天还没唱歌给我听了？”
桃花趴在老范的大腿上眼神空洞的奶声奶气的说。
老范咧嘴一笑：“好，爸爸唱给你听。”
/妹妹的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换一个，换一个。”桃花用小手在老范的脸上寻找他的嘴巴，试图给他捂起来。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爸爸，这些歌我都听腻了，你能再换一个吗？”桃花嘟了嘟小嘴，说起来话有点大人的口气。
老范尴尬的笑了笑，心想也是，这两首歌唱了好多年了，自己都唱腻了。
摸了摸桃花的头老范说：“爸爸就会这两首歌，爸爸明天去学，学了新歌再唱给你听？好不？”
桃花点了点头。
老范为了学新歌，专门去镇上买了个收音机，每天对着收音机鬼哭狼嚎。
一连学了好几天，终于学会了一首。
“桃花，爸爸学会了一首新歌唱给你听好不好？”老范兴致勃勃的抱着桃花坐到了桃花树下。
“好呀好呀！”桃花拍动着小手掌，一脸开心。
老范清了清嗓：/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把那花儿采/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
“好听好听，爸爸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学会了新歌。”桃花一脸满足。
“那爸爸以后就天天唱歌你听好不？”
“好，我就喜欢听这首歌，因为这首歌里有我的名字桃花，我可喜欢桃花了，它好香。”桃花兴高采烈的在老范的脸亲了口。
老范心里美滋滋。
“爸爸，桃花长什么样啊？我好想看看桃花儿呀？”桃花突然不笑了，眼神有些忧伤，直直的看着前方。
看着桃花的样子，老范一阵心疼，心里不禁为桃花惋惜，多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是瞎子了？老天不公啊！
为了不让继续忧伤，老范笑着说：“桃花长的跟你一样呀。”
“那我长的什么样啊？”
“你长的跟桃花儿一样呀”
桃花终于笑了：“爸爸，等我眼睛能看见了，我要好好的看看爸爸跟桃花儿...”
不知不觉老范眼角泛起了泪珠：“嗯，你放心，爸爸总有一天会让你看见的。”
桃花点了点头又说：“对了爸爸，别人老是叫我小瞎子，瞎子是不是就是眼睛看不见，像我这样子的呀？”
“别理他们，我们家桃花只是眼睛看不见，可他们是心里看不见，心瞎。”老范语气中带着点怒气。
“哦。”桃花又点了点头：“那你继续唱歌给我听呗……”
4
桃花十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女人，经常徘徊在老范家门前。
女人浓妆艳抹，穿着富贵，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了那种富贵之气，反而看上去有点颤颤巍巍有气无力。
老范那天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只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请问，你找谁？”老范从田里回来看到自家门前的女人疑惑的问到。
女人勉强的笑了笑：“我，我是...”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下去。
过了片刻，女人才说：“十三年前，你是不是在这棵桃花树下捡了个刚出生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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